每天都是一種 練習
引子~從故事說起
哲學吉他手陳綺貞的創作《每天都是一種 練習》中的歌詞中說著:
……
當愛被緊緊的鎖在心底,自由就張開翅膀飛出去;
還需要一點幽默的心情,才能面對你失望的離去;
還需要一點幽默的心情,才能面對你失望的離去;
快樂的氣氛也許能暫時逃避,卻又讓傷害更徹底;
我被恐懼深深的囚禁,我沒有力氣逃出去;
每天都是一種練習,用今天換走過去;
每天都是新的練習,用明天換走失去的。
我被恐懼深深的囚禁,我沒有力氣逃出去;
每天都是一種練習,用今天換走過去;
每天都是新的練習,用明天換走失去的。
文文心裡有兩扇門,一扇是溫潤古老的木門,打開來是一家人坐在餐桌前和樂融融的談天說地,疼愛他的奶奶還有溫暖的媽媽都在那,不曾離開;而另一扇冰冷的鐵門裡,則是充滿烏煙瘴氣,那裡有很多暴力衝突,特別是爭吵和酒瓶碎掉的聲音,文文長時間把自己關在那鐵門的背後,忘了離開,又或者他以為一同與家人浸淫在痛苦裡,才是一種愛的牽絆。他用悲傷痛苦餵養著自己,等待母親的歸來,他萬分渴望回到小時候家人團聚時的祥和,而那渴望同時也把自己的活力收束起來,如顆仁核埋存在回憶的土壤裡封存許久,回憶的土壤密不透風,如此,度過數年的寒冬。
一筆一劃,一步一踏,每天都是一種練習,那面對、那穿越是多麼需要勇氣。
我聞、我見、我思~對故事的體驗
國中生文文(化名),皮膚黝黑,個子瘦弱,安靜沉默寡言,在班上大部分的時間,他的存在就像是空氣那樣的輕盈、不具存在感,一般課程間老師們也少將目光挪移到他身上。文文個性內向,對他而言和女性同學或是幾位性格較為溫文的同儕相處讓他較為自在,同性的同儕偶爾會取笑他娘娘腔,他的沉默讓一旁的人誤以為他不以為意,嬉鬧訕笑益發持續且誇大,就在幾次玩笑後幾位男同學點燃了他的怒火,他們嘲笑父母離異的文文「你媽一定是發現你是娘炮所以才會不要你」,文文一氣之下砸毀了課桌椅,情緒爆怒,激動得猛捶牆撞牆,儘管文文暴怒的次數寥寥可數,但這種高度反差的情緒表現也終於讓身旁的師長們察覺到事態有些不對勁。
在那之後,當我與學校的專輔老師一步一步緩緩走向文文,惜字如金的他才願意一點一滴的表露,從國小時最疼愛他的外婆離世與受不了長期家暴的媽媽離家後的那天起,那個年幼的文文就一直緊緊守在那個與父親吵架,母親憤而離去的夜晚。他又錯愕又懊惱,也許機警點能阻止母親離家...,也許那時多做些甚麼,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完全連繫不上媽媽...。每一次在感受裡佇足對文文的腦袋而言都是一種強曝於烈日下的痛,他將這些秘密高度壓抑,一刀一劃的鑲進手臂,一股腦的塞進身體的地窖裡,偶爾感覺浮上心頭便使他感到苦不堪言,頭痛欲裂,幾乎昏厥過去。
母親離家後的人生長期與酗酒成癮且暴力傾向不斷的父親共同生活,令文文認為要背負起照顧這個家的責任,他會自己減少參與學校需要付費的活動,盡量的減少家庭的開銷,盡量待在家裡等著家人回來,儘管有許多想做的事情,像是放學後跟同學一起打球,或是假日也想出去踏青,文文總是家裡的事情第一優先,因為他知道阿公脾氣雖然兇,但阿公年紀大了身體不太好,因為他知道酗酒回來的爸爸常常需要幫忙照顧與清理,因為他知道自己要擔付照顧弟妹的責任,並願意犧牲自己成長的任性,讓弟妹有更多的自由。這份早熟的同理心仿如牽繫著文文與媽媽之間的臍帶,照顧與打理家裡的同時也讓文文浸泡在母愛的感受之中,好似把對溫暖的家的渴望付諸行動。
但,日子久了,犧牲的卻是文文自己成長的需求。文文越發限縮自己發展的觸角,對於那些既陌生又渴望著手的學習,常感到畏懼,特別當他逐漸面臨生涯選擇時,需要試著探索自己的興趣與性向時,則特別特別的困難,突然瀕臨生涯的十字路口上他感到更加的挫敗。那陣子,我與他談起對未來生涯的規劃,他鼓起勇氣與我談起一直夢寐以求的戲劇創作,於是我邀請他一字一句創作出自己的劇本,並且陪伴他試著創作出戲中的角色,一同演出,他幾度因為我的認真感到驚訝,因為身旁的親友們並不會有人把他的戲劇夢當作一回事,承受外在的敷衍回應文文也這麼對自己的夢想虛應故事。在此同時,我的夥伴駐校社工師也邀請文文參與體驗教育課程,並透過身體力行的手藝創作、健行、攀岩等體驗教育課程,促進文文勇敢表達甚而嘗試,並在實踐中為自己冒險。專輔老師也邀請他參加了本中心所舉辦的花東單車營,小從紙上創作、體驗教育課程,到四天三夜的單車營,文文從踟躕不前,對未知的事物充滿畏懼、擔憂,對自己在人群間感到不自信,在家庭與個人的發展之間拉鋸,儘管我們並不知道哪些夢想才是所謂切合現實,但我強烈的感受到文文心中「很想相信自己也能做到」的那股動能,我仍印象深刻的是他拿起久違的彩色筆,當要畫下紙偶的輪廓時,他的身體緊張的全身顫抖,幾度發汗呼吸急促地無法繼續,他仍努力的深呼吸,咬著牙說:「這是為我自己做的」…。至今,他已然逐漸成為體驗課程團隊中數一數二主動上前嘗試的先鋒成員。
在歷經了長時間的個別諮商,課程輔導以及冒險體驗,文文像是逐漸從束縛自己的厚繭中突破重生,與自己的情緒共處已不那麼令人感到痛苦,他說:「我手上有兩把鑰匙,以前我常常把自己關在痛苦回憶的門,忘了打開開心的門,現在我會記得,常常練習觀照自己的感覺,適時的打開不同的門陪伴自己」。
專業叮嚀與建議
文文是個容易受到忽略的孩子,沉默少言,不僅只是表現一般,更可能在無意識的行為間「把舞台讓出來」,讓師長們照顧那些「更需要」的同儕,可能是反映他家庭動力結構中的角色模式。在長期目睹家暴、照顧者酒癮施暴的環境中成長,內隱式的情緒表達,極度的壓抑進而引發強烈的身心症狀,甚而自傷等行為,身體經驗讓當事人對自我與他人情緒感到痛苦與迴避,進而對情緒感覺麻木,這亦會導致他人予以的正向關懷與愛的感知也連帶的被過濾掉,使當事人難以感受到被愛與肯定。然而,又矛盾的是,唯有在深刻的痛感中才能讓這些自幼浸淫在暴力環境中的當事人感受到自己仍活著,尤其是當主要照顧者同時既是施暴者時,其衝突恐懼更易引發當事人放大在暴力環境中安全依附的需求,難以脫離施暴與受暴的迴圈。建議除了諮商晤談之外,輔以身體經驗的重新框架,增進自我情緒感受經驗的敏覺度,引導當事人學習尊重自己的感受,從覺知中進而建立健康的界限;文文的輔導歷程中,諮商晤談的同時輔以實務體驗課程亦於療癒之路上為當事人提供重要的平台,在實際場域裡學習人際溝通的互映與磨合,具冒險鍛鍊性質的體驗行動於實踐中粹練內在的想望,藉由實作,個體能進一步閱讀自我的能力與界限,了解內在質地,行動能引導自我內部的衝突尋求積極對話,真正的自信才可能由然而生,身與心的連結促進一個人的完整,也催化出文文主體性的開展,實踐中自我自發的找尋生命的定向。
專業工作者的反思
在環境中經常容易受到忽略的孩子,也慣性迴避著自己的感覺,當諮商關係像是為他開啟了一盞聚光燈,諮商師認真的渴望了解當事人的同時,也讓當事人逐漸感受到自己有被重視的價值,諮商關係仿如一面鏡子,互映彼此,很多時候當當事人不再對於自己的感覺否定甚而對自己有更多的好奇時,療癒在即。而你我都知道要脫離長久以來的慣性思考、行為模式與迴圈,又會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過程,我始終記得那個當下我注視著文文,我們在紙上練習,拿起白紙,他小心翼翼的提起筆,顫抖、搖晃、筆劃的遲遲無法下手,幾度想放棄的神情,他在跟自己工作,當腦袋裡的幻想不再只是天馬行空,這卻使他瀕臨面對真實的恐懼,將精神性的想望落地實行是赤裸而現實的考驗,在空白世界(白紙)中自我定位,即向世界宣告自己存在的同時,也向那個畏縮在角落的自己宣戰,總是望向他人的眼睛正在下筆的當下老老實實的跟隨著自己,內觀自省。我們習以為常的平凡,在每一時刻裡重建的歷程而言,每一步都是幾吋思酌,每一步都帶著幾分掙扎與拉扯,抑或都是與過去自己的撕裂且再度縫合,每一步日常都不是理所當然。每天確實都是新的練習。
以上即將收錄在臺北市學生輔導諮商中心 2017成果彙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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